第2章 2
等我悠悠转醒，已然置身于海市一家奢华的私立医院中，正躺在柔软的病床上。
我微微侧头，便瞧见苏尘屿那立体深邃的五官在眼前渐渐清晰。
他趴在病床旁的桌子上，睡得正香。
我的心瞬间揪紧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，许是我过于沉重的呼吸声，将他从睡梦中“惊扰”。
“抱歉老板，还劳烦你照顾我。”
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，望向我时，眼中满是笑意，
“到了我的地盘，我自然得好好招待你。”
“不过，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，陆向屿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消息。”
“我使了点小手段，让他始终找不到你的踪迹。”
“你不会怪我吧？”
他的话虽说得客气，可脸上却没有一丝歉意。
我轻笑一声，“正合我意。”
在医院调养了一周后，我便跟着苏尘屿去了新公司。
让我没想到的是，他竟直接为我单独设立了一个部门，还给予我充分的权利和资源，让我组建自己的团队。
我站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，走到落地窗前向下望去，高耸的双子塔仿佛也在我的脚下。
“苏总，我算过了，你对我这么投资，大概率是要亏本的。”
我半开玩笑地说道。
他上身前倾，双手按住我的肩膀，将我转向窗外，
“沈萱柔，可别小瞧了自己的能力。”
“你在怕什么？在这寸土寸金的海市，我既然有能力给你提供这样的条件，就有能力承担你带来的损失。”
其实，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，也从不认为自己有领导能力。
中学时，我按照父母为我规划的路线，一心苦读，考上了他们心仪的学校。
大学选专业时，又在陆向屿的影响下，踏入了精算行业。
我的人生，似乎从未真正由自己主导过。
如今真的让我做选择，我却有些退缩了。
苏尘屿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，安慰道，
“别妄自菲薄，我看得出来你有野心，只是被压抑了。”
“这里是海市，不是内陆，你可以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。”
说着，他拉开柜门，倒了两杯香槟递给我，
“你做我的副总，我做你的谋士。”
“三年之内，我定会助你成为海市精算圈的新贵。”
“你可愿意？”
我思索片刻，即便知道这条路会很艰难，但还是决定试一试，便点头答应了。
在他的带领下，我很快进入了角色。
闲暇时，他带着我穿梭于各大商会的酒会，向业内人士介绍我，为我积累人脉资源。
这是我在陆向屿身边从未有过的体验。
陆向屿只会说，“我不希望你太累，真想在圈内立足，适当依靠我就行。”
他的话，是让我依赖他，而非投资我。
在他的潜意识里，我不过是他的附属品罢了。
一想到他，过去那些痛苦的经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，偏头痛又开始发作。
“你没事吧！”
苏尘屿见状，连忙放下酒杯扶住我，并迅速拨通电话，让服务生带我去休息室。
刚走到电梯口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，带着一丝激动和试探，“萱柔？”
“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？”
陆向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怀里，紧紧抱住，生怕我再次消失。
“我又不是不同意你来海市发展，你为什么不辞而别？”
看着他熟悉的面容，听着他熟悉的话语，我心中一阵厌烦。
他还是那么擅长避重就轻，试图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掩盖自己的过错。
我用力推开他，
“我们已经离婚了，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。”
听到“离婚”二字，他的脸色瞬间大变，
“离婚？我从未同意过！”
“萱柔，你跟我回去好吗？我们之间有些问题，说开了就好了。”
回去？难道还想把我带回去囚禁起来吗？
就像之前那样，找十几个人围在别墅周围，在客厅装上摄像头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？
即便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，但还是鼓起勇气，抬手给了他一巴掌，
“陆向屿，别再装了。”
“我全想起来了......”
我的话让他愣住了，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冻住了一般，“你......”
“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了，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，就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。”
这次，他没有阻拦我。
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休息室，很快，苏尘屿也跟了进来。
他端来一杯蜂蜜水放在我左手边，看着我欲言又止。
我先开了口，“你想问什么就问吧。”
“你会和他回去吗？”他一脸凝重，眼中还流露出一丝不该有的焦灼。
看着他的样子，我差点笑出声来，“会回去。”
我的话音刚落，他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，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，他微微偏过头去，
“我不会阻碍你的去留，但作为你的上司，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。”
我起身走到他面前，与他近在咫尺。我抬头望着他，能感受到他那不平稳的呼吸。
“苏尘屿，不想我离开，真的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下属吗？”
无论是在内陆还是海市，苏尘屿对我的帮助，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我是一块可雕琢的璞玉。
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，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
他如此用心地培养我，我又该为他付出什么呢？
他定了定神，眼神坚定而温柔，
“当然不止，出于私心，我也希望你能够留下。”
他的话中暗藏深意，我听懂了。
他没有继续深入，我也没有追问。
我们之间，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，只要任何一方再做出一点越界的举动，这层纱就会被捅破。
后来的一段时间，我们都保持着上司和下属的距离。
直到有一次外出谈合作，双方公司举办发布会直播签合同。
签约前，我远远看见展板后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。
我让人去调监控，才发现是陆舒悦。
整个签约过程中，我都提心吊胆，生怕她会突然冲出来搅局。
好在签约顺利完成，我正准备松口气回公司时，她突然冲了出来。
她从包里掏出一瓶不明透明液体，朝我脸上泼来。
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，我吓得不知所措。
就在液体即将泼到我身上时，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紧接着，我听到了“滋啦”的声音，以及头顶上传来的“闷哼”声。
我这才意识到她泼的是硫酸。
我连忙挣脱苏尘屿的怀抱，转到他身后。
只见他的西服被烧了一大块，里面被灼伤的皮肤斑斑点点地露了出来。
“你疼不疼？我带你去医院！”我心急如焚，拉着他上了车，直奔医院而去。
一路上，我根本无暇顾及陆舒悦该如何处置。
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待了一个小时后，医生告诉我们并无大碍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我推开病房门，看到他缠满纱布的身体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。
我伸出手指，轻轻触碰被血渗透的纱布，
“好一点了吗？还很疼吗？”
“对不起......”
他笑着摇摇头，“没那么疼了。”
“不用道歉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他越是宽容，我越是难过，鼻尖不禁泛起一阵酸涩。
就在他想牵住我的手时，电话响了。
是陆向屿打来的，这次我接通了电话。
“你在哪里？舒悦有没有伤到你？”
我没有理会他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，直接报了个地址，约他见面。
几日不见，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。
见到我，他暗淡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，
“萱柔，万幸你没事。”
“你愿意见我，是不是在给我机会？”
“你离开那天问我，你在我心里算什么，我的答案还是一样。”
“不管是过去，还是现在，我爱的只有你。”
“只不过舒悦的情况特殊，她给你带来的伤害无法弥补，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我。”
“我没办法，只好用了一些手段让你遗忘那段记忆，想把你留在我身边。”
“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卑鄙，但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......”
爱我？这不过是他为自己自私行为找的借口罢了。
我和陆向屿高中时就认识了，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，却因为他的热烈追求而纠缠在一起。
而他这么做，并非真的喜欢我。
在得知陆舒悦喜欢他后，出于伦理道德的顾虑，他选择用我来伤害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。
他故意在我面前与陆舒悦表现得亲昵，暗中告诉她，他不喜欢她。
本以为这样能让陆舒悦死心，没想到却适得其反。
陆舒悦不仅没有减少对他的妄念，反而更加恨我。
在她的认知里，我就是抢走她哥哥、她爱人的仇人。
于是在那个谋划已久的夏天，她把我堵在路边，拖进厕所对我施暴。
在恍惚中，我隐约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，但始终看不清他的脸。
直到那场车祸，让这段记忆变得清晰起来，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。
陆向屿就站在门口，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对我所做的一切。
事后，我想报警，用法律手段为自己讨回公道。
然而，陆家利用权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。
他们甚至用钱收买了我的父母，将我关在家里，不让我与外界接触。
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，我患上了重度抑郁，精神错乱，有时连人都认不清，多次自杀未遂。
或许是不想让陆舒悦间接背上人命，陆向屿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他直接对我进行深度催眠，用最先进的技术提取我的记忆，导致我局部失忆。
而这种症状的维持需要药物支持。
为了稳定我的病情，他不惜花费大量精力，制造与我偶遇的机会，真诚地追求我，让我再次爱上他。
他让我时刻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，以便掌控我的病情。
而在我饭菜里下药，成了他最完美的策略。
思及至此，我满心酸涩，为年幼时那个无助的自己感到心疼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声音哽咽着对陆向屿说道，
“陆向屿，你根本不配提‘爱’这个字！”
“你所谓的爱，就是眼睁睁看着我被别人欺凌。”
“然后处心积虑地让我失忆，接着又假装深情地接近我，妄图掌控我的人生，这就是你口中的爱？全是算计和伤害！”
陆向屿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膝行着来到我腿边，急切地辩解，
“不是这样的，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我承认我有自己的私心，但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。”
“你被欺负的时候，我比谁都着急，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救你，可舒悦拿我们之间见不得光的感情威胁我。”
“她说，如果我不顺着她的心意，她就会把这份感情公之于众。”
“当时陆家的经济状况本就摇摇欲坠，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丑闻。”
“你被关在家里的那段日子，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在窗前徘徊，看着你那么痛苦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。”
“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样折磨自己，所以才想出那个办法。”
“以为让你忘记那段不堪的回忆，你就能变回从前那个快乐的你。”
“萱柔，我知道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。”
“在瞒着你的这五年里，我每天都在害怕，害怕你想起以前的事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。”
“但在这整件事里，我受到的精神折磨并不比你少。”
“我完全可以对你不管不顾，可我做不到啊，因为我爱你，舍不得你被过去的痛苦一直纠缠......”
我还是小瞧了陆向屿诡辩的能力，都到这个时候了，他竟然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，为自己的自私和懦弱找借口。
什么叫可以不管我死活？
难道我过去受到的伤害就和他毫无关系吗？
他怎么能把自己的罪行推得一干二净！
我张了张嘴，却发现因为哭得太厉害，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，
“是，你有你的难处。”
“可错都在我！我不该爱上你，更不该一次次地爱上你！”
“这一切都是我的错！如果当初我没有爱上你，就不会被陆舒悦针对，也不会抑郁到想要自杀，你也不会为了救我而让我失忆！”
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，他显然被我吓到了，呆呆地看着我。
等他反应过来时，我已经拎起包，准备起身离开。
他立刻冲到我面前，拦住我的去路，
“都是我的错！萱柔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？”
“既然我们之间还有爱，就再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，好吗？”
“求你了......”
我心里一阵冷笑。
求我？
当初我求他救我的时候，他又在做什么？
现在他还有什么脸来求我。
我当即打电话给助理，让他带人把陆向屿控制住，然后冷冷地说道，
“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，只剩下恨。”
“对了，你告诉陆舒悦，在海市，她动了最不该动的人，让她好好准备接受法律的制裁吧。”
说完，我便驱车回到了医院。
我到医院时，苏尘屿已经睡着了。
我轻轻帮他掖好被角，手腕却被他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，他嘴里还嘟囔着梦话，
“别走......萱柔别走......”
同样是喊我的小名，从陆向屿口中说出来，让我感到无比心塞。
而从他口中说出来，却让我心跳加速。
在日常生活中，他一直很有分寸，和我也保持着恰当的距离。
我们相识的时间不算短，但他从未在清醒的时候这样喊过我。
这是第一次。
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庞，心里既愧疚又心动。
就在我盯着他看的第三十秒，他突然睁开了眼睛。
原来他是在装睡......
“醒了？”我调侃道。
他抬手用手背捂着嘴，偏头笑了一下，
“知道我装睡还问？”
我没有回答他，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。
这一刻，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，但我却仿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，那是心动的声音。
我先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，
“你忍了多久？”
他思索了一下，说道，
“记不清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今天要越界？”
“我怕你回去。”
这一刻，我明白了他的心意。
一直以来，他循规蹈矩，和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，是怕我还没有从上一段糟糕的关系中走出来，担心我会抗拒他。
我俯下身，抱住他，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，
“苏尘屿，你准备好来爱我了吗？”
他将手搭在我的腰上，收紧胳膊，让我们之间没有一丝缝隙，
“早就准备好了。”
当初决定来海市的时候，我就下定决心不再追究过去的恩怨情仇，安安稳稳地开启新的生活。
可陆舒悦却不知好歹，一直纠缠不休。
这大半年里，我忙忙碌碌，在苏尘屿的帮助下，总算在海市站稳了脚跟。
现在，我也能体会到当初陆家仗势欺人的那种感觉了。
可惜法律不允许，我没办法把曾经受过的苦都还给她。
入狱前，陆舒悦提出要见我一面。
她一见到我，就歇斯底里地喊道，
“凭什么！凭什么你到哪里都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！”
“陆向屿爱你，现在就连苏尘屿都甘愿为你挡硫酸！”
她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，只纠结于情情爱爱，偏执得让人无奈。
“你别总是去怀疑别人，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好吗？”
“你想想，为什么你得不到他们的喜欢，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？”
我只是稍微挑拨了两句，她就怒不可遏。
她挣脱开看护的束缚，竟然从身上掏出一把私藏的管制凶器，想要攻击我。
我反应迅速，轻松地躲开了，而她却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。
巧的是，刀尖正好对着她自己，整把匕首都刺进了她的胸膛。
一瞬间，鲜血四溅，在场的人无一幸免，身上都溅上了血迹。
看护立刻叫来了救护车，可还没等救护车赶到，她就已经没了呼吸。
看着她的死因，我只觉得好笑，这简直就是作茧自缚。
对于她的死，陆向屿竟然没有太多反应，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，仿佛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。
听说陆向屿把她的尸体火化后，把骨灰倒进了下水道。
我突然为陆舒悦感到唏嘘，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，死后竟然这样对待她的骨灰。
也不知道她在地下知道后，会不会被气死。
“在想什么呢？”
苏尘屿从背后抱住我，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我转过头，勾住他的脖子，在他嘴上亲了一口，
“没什么。”
忙碌的工作让我根本无暇去感慨过去的事情。
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样，24小时连轴转。
就连和苏尘屿吃饭的时候，我都在看文件。
他对此表示抗议，
“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？”
“和上司吃饭还开小差？”
我羞愧地笑了笑，给他喂了两口菜，
“哎呀，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。”
“不是你说的嘛，我当你的副总，你当我的谋士，三年内助我成为新贵。”
“你再忍忍。”
看到他一脸无奈，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，我心情大好，又多哄了他几句。
果然，老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人。
仅仅来到海市两年半，我就在圈子里声名大噪。
与此同时，内陆传来消息，陆氏集团濒临破产。
陆向屿回到内陆后，就像着了魔一样。
曾经商界的天之骄子，如今却无心管理公司，整天念叨着自己有罪，害了心爱的女孩。
他不顾众人的劝阻，执意要出家，说要跪着磕头走完一万级台阶才能赎罪。
无论是刮风下雨，还是烈日炎炎，他都始终坚持着。
直到上个月，内陆遭遇泥石流，他在上山的路上正好碰上了。
整个身体被无数个石块压在了地里。
救援队找到他时，他的尸体已经七零八落，救援人员耗费了三天三夜才把他的尸体拼凑完整......
“接下来，让我们欢迎与新科技的沈总上台领奖！”
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。
我穿着精致的礼服，在众人的瞩目下，走上了领奖台，领取了精算领域最高的荣誉奖项。
这是我曾经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但在今天，我实现了。
“想必沈总此时内心一定感慨万千，不妨和我们分享几句吧。”
我朝着台下为我鼓掌的苏尘屿对视了一眼，然后说道，
“年轻敢闯就是最大的底气，不要妄自菲薄，也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。”
【全文完】